十六、卫妙玄哭了
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李国国暂时还没有到学校来上课，卫妙玄只是让跟他要好的同学一再催他来上学，并向他承诺，学校和老师们都不会为难他，让他快来上课。
这时候，卫妙玄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学生身上，她在想，虽然这所学校在离城区很远的大山里，但是这里的校舍还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放眼山区，还没有三层和三层以上的房子，而这学校里的几幢六层楼，在这山沟里就像鹤立鸡群一样显眼。学校硬件跟城里的学校也没有什么区别，电脑以及电脑里该有的软件，也都一应俱全，一校带多点的录直播教室，可以让孩子们在教室里和城里的学生同上一节课，城里的老师在给城里的学生上课时，这里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就可以看着电视屏幕，跟着城里老师的节奏上课，电视里的老师可以提问这里教室里的学生，教室里的学生可以手拿话筒向电视里的城区老师举手提问，这样以来，教育这样大融合的背景之下，山里的孩子享受到了更多的优质教学资源。
卫妙玄深深知道，孩子们缺的，是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教育，而且，这种教育最好能凝结在某一项可以使他们学到的技能上面，学技能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培养他们的学习习惯等各种各样的习惯，培养他们远大的志向，最主要的，是让他们的综合素质要有很大的提升，三观得以很好的树立。卫妙玄想，自己的专业是戏剧，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让他们在课外跟自己好好学一学演唱戏曲，不一定要人人都成为一个戏剧名角，但是，他们会深深受到中国戏剧经典的熏陶，受那些经典的影响，他们置身戏曲之中，就会懂得，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把自己人生的戏唱到多好，决定于自己人生的张力，决定于个人的努力，决定于个人的修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戏中都有标本，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什么角色都有，戏中的舞台是前人用生命演练过的，孩子们自己的人生舞台，完全可以借鉴戏中人的，所以，戏通古今，人戏相通，角色自己选，成败源于自己，选戏曲来丰富他们的人生也不失为一条很好的路啊。
卫妙玄把班里的学生一直以来跟自己学戏的情况想了想，班里的李异名同学是完全可以去省电视台《梨园春》栏目打擂的，她的嗓音很好，跟山西的蒲剧专业演员武俊英的音质特别像，这孩子十分刻苦，应该对她加紧培养，让她吃小灶，在大家放学后，让她到自己宿舍来，一点一点把她培养起来，让她在学生中树一个榜样，让她变成第一个走上《梨园春》参加打擂的山里娃，这样，这些山里的孩子就会以她为榜样，认识到只要好好努力，就能成为一个成功者，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样想着，卫妙玄看了看表，还没到放学时间，她看了看课表，是体育课，就想，干脆，不让她上体育课了，把她叫到学校外面去练练嗓子。
想到就做，卫妙玄到教室叫了李异名，当卫妙玄和李异名一起走到学校门口外面几十米的地方，卫妙玄突然想起有个道具没拿，就让李异名等一下，她又折回宿舍去取，到了宿舍，她拿了一个扇子，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到了校门口，她正准备出校门，只见李兴站在门口，脸上满是阴森，他冷冷地问卫妙玄：“出去吗？”
卫妙玄急着出去，怕李异名在校门外不安全，就嗯了一声，出了校门。
卫妙玄把李异名带到河边，那河两边都是山，河道还算开阔，在这里练嗓子，不会影响别人，也有利于李异名练唱戏。卫妙玄一看李异名，就感叹，这孩子的脸上真有戏，真是天生的唱戏的料。
卫妙玄让李异名拿上扇子，做出一个舞台动作，然后唱戏词，她在一边一招一式地纠正着。正当卫妙玄很投入地教李异名练习唱腔时，卫妙玄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这段时间学校在抓老师的纪律，纪律由李兴主抓，她刚才忘了给李兴请假，想着只是出去一节课时间，再说，是在干工作，就没有正式给他写请假条，这个李兴，太阴，他会不会在大会上点自己的名字啊，如果大会上被点名，就太没面子了，她会很难受的。她又一想，反正已经出来了，这节课的内容先让李异名好好学一学再说。
卫妙玄把自己在大学里面学到的东西，包括自己在练习时感悟出来的东西，尽数教给李异名，这个李异名，真的很努力，她消化起这些唱法时，好像极不费力的样子，卫妙玄不禁感叹，真是一块学戏的料啊。这个李异名，她的眼神，太到位了，她总能眼到口到心到，吐字十分清楚，唱腔格外圆润，只要卫妙玄教给她的，她都能唱到位，很灵活，也很用心，所以，卫妙玄非常高兴，因为每次在教完李异名的时候，她总有一种成就感。这孩子，演起豫剧《朝阳沟》中的银环，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句“朝阳沟好地方名不虚传,王银环我成了公社社员”，唱得非常到位，耐人寻味，每次听李异名唱这几句，卫妙玄都会露出十分陶醉的表情。卫妙玄让李异名再次练习吸气吐气方式，她把手放在李异名的丹田上，要求李异名用丹田用力，把声音从咽腔处唱出来，嘴张到最大，发“啊”的音，要感觉声音是从头部正上方出去的，吸气时把气存在腰部前后一圈的地方，最终做到吐故纳新运用自如。这孩子非常用功，平时在走路、扫地时都在练习吸气呼气，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她就会对着镜子琢磨口型，唱歌时注意不让舌头堵住了咽喉气息的进出，她真是太投入了。
到下课时间了，这节体育课，李异名学了不少东西，卫妙玄嘱咐她一有时间就练习，在不耽误功课的时候，要多练，卫妙玄再次对她说，要投入一万个小时时间，才能成功，当别人走路时，你在努力学习，当别人在玩耍时，你在努力学习，这样，学习时间的积少成多，就会体现在专业成长上，只要用心，你李异名一定会成功的。李异名非常高兴，她在跑向教室前，还不忘转过身，给卫妙玄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说了声：“谢谢您，敬爱的卫老师！”
这个李异名，卫妙玄非常喜欢，她除了学习好，戏曲专业成绩好，心地善良，很正直，能担当，同时，她还特别喜欢卫妙玄，山里娃喜欢老师，表现总是很奇特，有时，是突然伸出手，送给卫妙玄一个大苹果，有时，是捧着几个红红的软柿子，很小心地交给卫妙玄，有时，是家里烙的大饼，她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包着，趁热拿给卫妙玄，有时，是一点爆米花，爆的时候加了糖的，吃起来又甜又香。卫妙玄每次接到李异名和其他同学拿来的这些礼物，总是特别高兴，这是孩子们的一份心啊！
卫妙玄走到学校门口，正推门进时，马之妙走了过来，问卫妙玄刚才出去是不是没有请假？说李兴把她告到班子会上了。
卫妙玄听了，心里很不舒服，马之妙说，学校刚出了一件事情，在班子会上引起了极大震动，所以，还轮不到说卫妙玄的事。
卫妙玄问，出了什么事？马之妙说，刚才李兴带着管纪律的老师去查岗，有个叫郭飞的老教师，正好去了厕所，看到学校黑板上公布了他缺岗，很生气，这老教师当天拉肚子，大冬天的，他只好在操场上转啊转，厕所就在操场跟前，离宿舍楼有六七百米远，他想，他人在操场时，查岗的老师能见他，就不会说他缺岗了，可是，他老这么转着，腿疼得厉害，所以，他急中生智，就在他每次去上厕所前，在一块小黑板上写了一句话：我去上厕所，把这块小黑板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门上，然后去上厕所。这个事情，在校内成了一个大笑话，搞得全校师生都知道了。
听完这些，马之妙和卫妙玄都笑得前仰后合。她们又聊了几句，马之妙就走开了，卫妙玄往前走去，路过李兴的办公室，李兴叫住了她，让她到自己办公室来，卫妙玄走进李兴的办公室，看了看里面的陈设，一桌一床一柜，柜子里面放了许多书，书都很整齐地码在那里，李兴站在办公桌前，他的办公桌一尘不染，上面除了一个烟灰缸，就再也没有什么了。
卫妙玄看了看李兴，她只觉得这张肉脸太难看了，不是长得丑陋，是那种故意装出来的严肃，假扮出来的威严，他这扮猪吃虎的样子，让卫妙玄实在看不惯，可是现在，她不想看，也得看，李兴的脸根本就没朝向她，他看着眼前的墙壁，显然，他在揣摩他的措辞。
李兴非常严肃地说：“现在，我代表学校跟你正式谈话，你目无组织纪律，纪律观念淡薄，学校决定给你六个月察看时间，六个月内，如再有违纪情况，自己走人”。
卫妙玄没有见过这种阵式，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看了看李兴，他的脸还是看向墙壁，于是，她转身离开了李兴的办公室，走在路上，卫妙玄感到非常委屈，她认为，自己每次走出校门，就算没请假，也是为了给学生上点戏曲课，并不是自己的私事。再说了，这才一次，为什么就定性为目无组织纪律？就出了校门一节课时间，就算是自己去办私事，至于察看六个月吗？卫妙玄想，她是要走的，但她想在这里干上几年再走，她要在这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自己还没干多长时间，就让人赶走了，这算什么事？
卫妙玄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想做一件事情，就必须忍受好多委屈，谁不是委屈喂大的啊？可是，这是她自娘胎里出来以来，最让她不可忍受的一件事。她想，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她还能怎么样？还能求助于谁？要不，换个地方重新再来？只是可惜的是，她在这里的事业才刚刚有了起色，她所追求的事业很丰满，可现实却是如此的骨感。她一直在单枪匹马地干着自己想干的事业，没有寻求任何人的支持，她总是想，自己干出一定的成绩和效果之后，会有后来人，会有更多的人看到干这件事情的意义，所以，当前的愚公移山式的做法虽然稚嫩，但是，总得有人开个头，更何况，自己凭一己之力，总会干出一番事业来的，在干这件事情以来，她遇到多少障碍，她没有放弃，没有在乎，因为，她还可以继续干，她还有干成这件事的希望。可是，现在，自己人在釜底抽薪，她为之拼命奉献的学校要赶她走，她所深爱的学校，容不下她了，此时此刻，她叫天不应，叫地无门，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绊子在等着她，难道，为孩子们做点事情，就这么难吗？
卫妙玄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站在一棵杨树跟前，任泪水哗哗地往下流，从小到大，虽然她是个女人，但是，她从来没有流过眼泪，这是第一次，哭了一阵子，她擦干眼泪，告诉自己，这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多苦多难，她都会咬紧牙关，宁流血，不流泪。
李异名走了过来，她看卫妙玄的脸色不好，就问：“老师，您哭了，您怎么了？”
卫妙玄说：“没事，你，有事吗？”
“明天就要去打擂了，可是，我妈不让我去了”。
“为什么？”
“我们家里穷，化妆品是买不起的，还有路费，我妈不给”。
“这样吧，路费有我呢，钱不是问题，对了，你的头发得剪一下，咱们到学校外边那个理发店去”。
“不了，我的头发总是我妈给我剪的，可以省点钱”。
“好孩子，听话，这是去打擂，不是平常，剪头发的钱，老师替你出了”。
“不，我不能花您的钱”。
“好孩子，这样吧，你以后挣到钱了，就还我，我就当在银行里存钱了，这样，好吗？”
李异名点了点头，卫妙玄让她在学校门口等着，她要和她一块出去，这样的话，李兴见是跟学生一起出去的，就会认为是公事，不请假也没事，她太不想看李兴的肉脸了。
就在这时，王洁老师叫住卫妙玄，说是要跟她换课，卫妙玄走过去跟王洁说了说换课的事，李异名就一个人走出了校门，站在校门外等着卫妙玄，李异名以为，只要卫妙玄能看见她就行了，在里面等还是在外面等，都一样的。
这个时候，学校小会议室里，正在开班子会，李兴坐的地方，刚好可以看见窗外，那窗正对着大门口，他选择这个地方坐，就是想盯着门口看，看哪个老师不请假，从学校大门走了出去，他为自己的恪尽职守暗暗高兴。
轮到李兴做上周工作主管工作总结和下周工作安排了，李兴正准备开口，就见大门口，卫妙玄正在往校门外面走，他站了起来，指着卫妙玄对所有人说：“你们看，卫妙玄，没有履行请假手续，私自外出”。
几个领导站了起来，从窗子向外看了看，果然看见卫妙玄正从学校大门往外走。李若惊没有站起来看，吴相生、马之妙没站起来看，薛可道站了起来，眨巴眨巴他的小眼睛，看了看李若惊的脸色，坐了下来。
李兴说：“我刚找她谈了话，而且，我跟她说，给她六个月的考察期，如果她再违纪，就让她自己离开这所学校。就这样的猛药，还治不了她的病，这不，她又违反纪律。我建议，学校把她开了，这一个老鼠搅坏一锅汤，要坚决开了这个害群之马”。
这话一出，李若惊在椅子上挪了挪身体，吴相生愤怒地看着李兴，马之妙看了看李若惊，薛可道眨巴眨巴他的小眼睛，把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
李兴说：“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课改这个事情，我建议，学校考虑不要再搞课改，如果一定要坚持课改，老教师不参加课改比赛”。
说完，李兴挑衅地看着李若惊，等李若惊表态。
李若惊看着吴相生说：“课改的事情，你怎么看？”
吴相生说：“我们学校的课改已经进行了九轮，每一轮比赛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是每一次我们都针对性极强，例如针对第四轮赛课时存在的问题，是老师讲的太多，学生实践太少，在第五轮赛课时，就专门针对这一环节，设置了扣分项目，纠正了老师们讲风太盛的问题。九轮赛课下来，那些不愿意参加课改的中年教师，发现自己按照原来的教学方法，学生成绩已经比不上那些参加课改的年轻教师了，他们输的心服口服，他们已经开始投入到赛课中来了。只有那些返聘的退休老教师，坚决不参加赛课，这个，情有可原，他们按老方法教了一辈子书，再让他们改变起来，也比较困难。”
李若惊说：“散会，吴相生、薛可道留下”。
等人都走了，李若惊说：“把这些返聘的老教师，全都解聘了，咋样？”
吴相生高兴地说：“太好了，只是，李兴不大好说话”。
李若惊说：“你按程序来，一步一步往前走，有啥困难及时跟我沟通”。
薛可道说：“每人多给他们开一个月工资，还是？”
李若惊说：“很好，就是这个意思，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李兴赶出校门去”。
薛可道说：“明白了，一定办妥”。
“好消息，明天晚上《梨园春》要播出我们学校李异名打擂的节目，《梨园春》播出时间为周六21:15，请所有师生届时在家观看，所有同学来校时，交一份观后感！”周五放学时，学校喇叭里不断重复播放着这条消息，很多同学开始抱怨说，又让写观后感，真是烦死了。
在这期节目中，李异名当了擂主。当卫妙玄和李异名回到学校时，李若惊率领导班子在学校大门口迎接她们，李异名一看这架势，有点不好意思，但她毕竟有演员天赋，一副大咧咧的样子。
当卫妙玄走进校门，才发现，所有师生都集合好了，大会是专门为李异名设立的，会议由马之妙主持，李若惊致词，学生代表王小江读了自己的观后感，卫妙玄做了打擂前前后后的介绍，然后，李异名发表个人感言。
李异名说：“这次我获得《梨园春》擂主这一荣誉，全部归功于卫妙玄老师的栽培，没有卫妙玄老师，就没有这个擂主荣誉。有的同学可能说，每天放学时就见我在学校里练习，可是，你们没有看见的是，卫老师每天晚上给我和许多同学辅导到十一点多，说念唱打，她是一个字一个字给我们示范，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给我们纠正，她付出的太多了。生活上，她比我的妈妈对我还上心，我家里穷，这次比赛的所有费用都是她出的，我总是在想，她图个什么啊？为了到校外帮我练嗓子，她没有时间去请假，学校还要开除她，大家知道吗，她为我们受了太多的委屈，卫老师，她是我心中最美的老师，她值得我一生去仰视，她用生命书写了一个大写的人字，让我们跟着她用一生去学习怎么做人，如果说老师是灯塔，那她就是那个能照亮我们内心的灯塔，能照亮我们人生的灯塔，有了这个灯塔，我们会走得更远更高。我认为，我的人生中，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她这样的良师，她教会我们的，不仅是一些戏曲知识，更多的是，我们要像她那样，为了他人而活，为了他人的成功而活，为了他人活的成功而活，她，永远值得我尊敬，她，永远是比父母对我更亲的亲人，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向她鞠一个躬，谢谢您！我敬爱的卫老师！”
李异名站在台上，深深地弯腰鞠躬，在场的同学们，都深深地弯腰鞠躬。李若惊高兴地鼓掌，台下，大家站直身体，高兴地鼓掌，掌声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