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不再,带来的不仅仅是伤感”
□曾楚风、老藤
曾楚风(以下简称“曾”):几年前,我的大学同学谢欣还在《中华文学选刊》当主编,每期给我寄杂志,偶尔看到署名老藤的一篇小说,颇长,名字不记得了,印象深刻是他把北方一个小城市小公务员的生活写得有声有色,烟熏火燎的(他的作品写吃食多,也许是我的注意力比较容易集中到这点上)。而这种声色不是生拉硬拽地展开,细节极其丰富,却张弛有度,令阅读兴趣盎然,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当时就想:这人是谁?怎么这么能写?老谢告诉我此人是辽宁作家。我的大学同学女真(张颖)一直在辽宁文坛活动,对那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她告诉我老藤本名滕贞甫,时任大连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这我没想到,感觉很多文学青年,一旦步入官场,特别是当到一定级别的官儿,真正的文学写作生涯就完蛋了。我记得当时就打电话给你约稿,你很客气,但一直没写,我能理解工作很忙,那几年大连很多大型活动。年,我收到了中篇小说《手械》,发表后反响很不错。近两年,用女真的话说,你是“写疯了”,短篇中篇长篇一个接一个,名家的评论很深入,高水平的研讨会不少,你自己也写创作谈,表达自己的文学观点,阐释自己的作品,我还是觉得读者对你这个人不太熟悉,想听听你的生活和写作经历。老藤(以下简称“滕”):您提到的那篇小说应该是《辽西往事》。年,我到辽西挂职,挂职期间当地发生了很多大事,一个是“非典”,辽宁第一起“非典”死亡案例就发生在当地的三十家子镇,“非典”这头怪兽把我们折磨得好苦,当地有几万人在北京打工,北京成了疫区后,这些人都纷纷往回跑,回来按规定需要隔离,只能在田野里搭个帐篷,每天家人拎着篮子去送饭。我就问一个隔离的中年汉子,按理说北京医疗条件比辽西好,国家又是免费治疗,为什么要往回跑,这个男人告诉我:要死也死在家里。这句话对我触动很大,故乡再穷也是家之所在,这种情感是轻易不会改变的。还有一件事是数千学生豆奶中*事件,因为节日放假,豆奶加工设备没有处理好消*,上班后加工的豆奶受到污染,引起大范围师生中*,医院连走廊里都住满了中*的学生,在和上访学生家长交流中我发现了辽西百姓质朴的一面。比如说他们进京上访,跑到一个招待所关紧门窗搞绝食,既不通知媒体,也不在网上炒作,真真切切在那里绝食。当然,经过工作人员劝说,矛盾最终得到化解,但这件事让我看到了辽西人可爱的一面。我很多作品都是以辽西为背景,比如《熬鹰》《无雨辽西》《战国红》等等,我常常对朋友说,辽西的确是文学的富矿。辽西历史悠久,著名的红山文化就发祥于此。曹操大破乌桓也在那里,至今白狼山上还能捡到锈蚀的箭簇,白狼山、白狼河也因此被写入历史。安禄山造反的大本营也在辽西,那个时候叫营州。在辽西大地行走,你会忽然发现庄稼地里有被埋到腰部的石像生,有个村庄名字就叫石羊石虎村,那里应该是契丹达贵的陵墓。当年,我带着司机一个乡一个乡走,记了许多笔记,这些笔记便成为我日后创作的宝贵素材。我出生在山东即墨,著名的“田横五百士”就发生在我家所在的镇。九岁时,举家搬到了黑龙江的五大连池,搬家的理由就是现代版的闯关东,因为七十年代初期黑龙江日子比山东好,山东当时的主食是地瓜、地瓜干,我一直到今天也不喜欢吃地瓜,就是小时候吃伤了,一见到地瓜就烧心,而黑龙江的主食是小麦玉米,这对于靠地瓜果腹的胶东人来说,吸引力蛮大。后来,我就在那里上学、工作,到年,从五大连池市调到了大连。有时候我会把两个地名在一起比较,五大连池,掐头去尾不就是大连吗?这也许是冥冥中的一个巧合。在年之前,我先后在**多个部门工作,虽然繁忙的工作占去了绝大多数时间,但文学的初心像一粒种子,吸吮着心血和汗水日益膨胀。我觉得文学能让人活出双倍的人生。年9月,辽宁省作协换届,省委把我从大连调到了沈阳,文学工作便成为我的主业。我觉得文学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回归,也是一种反刍,职业和爱好能够结合起来是很多人的梦想。到作协工作后,先后写了长篇小说《刀兵过》《战国红》《苍穹之眼》,还写了一本国学方面的书《孔子另说》,这些作品都是反刍的收获,没有大量的生活积淀,很难短期内完成这些计划。曾:我对你小说中的地理特征印象深刻。你总是花费大量的笔墨用尽心力来描绘人物生活的地方。比如辽西。我以前对辽西没概念,女真经常在那片大地上行走,她说:大的辽西主要指朝阳,阜新,锦州,葫芦岛,是我们这疙瘩相对穷的地方,但也各有特点。锦州、葫芦岛,离山海关近,有海,阜新没什么玩的,盛产玛瑙,一般小范围说辽西,多指朝阳,这地方风景一般,有历史文化,考古发现多,有化石,“有世界上的第一只鸟,第一朵花”。写到这里,正好收到我大学同学罗新的新书,里面有一篇小文《关于“西有敦煌,东有朝阳”的几点说明》,他告诉我们,“只说中国的陆路对外文化交流,所有交流的重要对象并不仅仅是西方的中亚及更西地区,还有北方的阿尔泰语和与阿尔泰语关系较近的几种语言所覆盖的朝鲜半岛及日本列岛,如果说敦煌正当前者的交通孔道,那么朝阳就在后者的历史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你笔下的辽西主要指朝阳吧。再往小一点说就是凌源。滕:我生活中有两个地方一直念念不能忘。一个是青少年时期生活过的讷谟尔河湿地,一个是辽西的凌源市。这两个地方是我心田里的两洼春韭绿,常想常新。讷谟尔河是嫩江的支流,在由小兴安岭流向嫩江的途中,形成了一块几十公里长、数千米宽的条状湿地,湿地里有数不清的池塘,当地叫泡子,每个泡子里都有很多鱼,三花五罗十八子都能在这里捕到。那个时候学生不补课,下午放学后,便会三两个小伙伴各扛一根鱼竿,拎一个鱼篓,鱼篓里放一个盛着蚯蚓的罐头瓶,一起哼着歌到湿地钓鱼。水泡子边开满钢笔水颜色的鸢尾花,还有大朵的芍药,不时有野鸭、长脖老等在泡子里游来游去,它们并不怕人,有时会游到浮漂处查看一番。这些水泡子原本就是它们的领地,我们这些垂钓的少年才是外来者。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会钓到三五斤鱼,大都是一种嘴大笨拙的山胖头,又叫老头鱼,还有鲫瓜子、湖罗子和鲶鱼球子。老头鱼需要去头、剥皮,然后炖汤,那种椰汁般的鱼汤鲜美无比,到目前为止,我认为只有河豚鱼汤才可以和它比肩。味道的记忆深刻顽固,有时不自觉就会在作品中散发出来,我在《萨满咒》中对这片湿地做了详细描绘。我深爱着这片湿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