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大头费里尼八部半
文
费里尼
五角场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笔下。对这个我26岁那年逃离并且从此几乎形同陌路的魔都小镇,我怀着一种百慕大式的警觉与眷恋——我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青春永远地留在了这里,而成年后的惶惑又让我刻意远离——百慕大会吸附一切靠近的东西,倏忽一记,羚羊挂角,从此无迹可寻。
所有具备百慕大特性的东西都是IP。五角场的过去与未来,不仅在传说中留下爪痕,它那横亘在中环线上的巨大飞碟和周边完全超乎魔都现在时的建筑,甚至进入了好莱坞电影的取景框。几年前,当我在斯嘉丽担任声优的《her》里完全没有预料地看到五角场的超现实画面时,完全被大洋彼岸那位不知名的勘景师所触动——我怀疑他是曾经生活在五角场的华裔,或是我哪位不知名的同济中学小师弟,他藉从五角场下沉广场北望的视角,向遥远的故乡表示隐藏的敬意。
当然,他也可能来自当年经常去我校拗分的少云中学或者学渣满园的淞沪中学。
五角场现在中环飞碟向下俯视的位置,曾经是著名的环岛。环岛在很长时间是五角场人们目光的聚焦所在。故而,他具备了吸睛的商业功能。年代中期,环岛的钢球上常年盘踞着一辆桑塔纳轿车——这部车子也是我少年时代在上海目之所及之后感觉最像现代轿车的一部轿车。只是不知何故,桑塔纳的车头是呈约30度向下的。车头下栽,坊间就有说法,曰:不详。
五角场环岛旧照
年代早期,某日天蒙蒙亮。环岛绿地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多日侦破,仍无果。而这只是年代五角场发生的N个著名刑案的“楔子”。
“2.28”:杀人回忆的谜与谜
年10月20日,58岁的全国公安一级英模、公安部刑侦专家、上海铁路公安局刑事侦查处一级警长张欣因病去世。他的去世,再次让五角场“2.28杀人案”从我的脑海中浮现。
20多年过去了,这桩案件的种种细节依旧萦绕在斯,挥之不去。不,它不是我的梦靥,却是我难以平复的心结。20多年间,我许多次在不同场合问我在*法记者生涯里结识的那些公安朋友:“那个2.28的案子后来怎样了?”多数时候,我收获的是一声叹息。
年10月的一天中午,我跑去上海图书馆,从油墨已经几乎湮没的旧报纸中,找出当年我的那则报道。刊载时间:年3月9日,劳动报。全文如下:
请留意人群中这张脸
翔殷路“2.28”特大凶杀案张榜缉凶
本报讯今年2月28日中午,本市翔殷路某弄某号3楼发生一起特大凶杀血案。昨天,杨浦警方将“2.28”特大血案的重大嫌疑对象的模拟画像送至本报,希望借助新闻媒介的力量张榜缉凶。
“2.28”惨案发生后,杨浦公安分局刑侦队迅速赶赴现场,局长徐达芳亲自指挥破案。市公安局刑侦总队重案支队也火速调集人马全力侦破。经多日走访排摸,警方日前专门请到上海铁路公安处的专家张欣,根据有关目击者的回忆绘就一幅“2.28”血案重大嫌疑对象的模拟像(附图)。现将嫌疑对象的体貌特征公诸于众:男性,年龄在二三十岁左右,身高1.7米左右,小方脸,肤色较白,平眉,直发朝后梳,戴一副金属框架眼镜,镜片为白色,该男青年上身穿黑色皮夹克,下穿深色长裤。
警方希望(以下省略若干字)……
请广大群众时刻留意人群中这张脸。(记者王海)
年代中期,对*法报道的管理远比今日宽松,案发后次日,我得到消息二*大对面的翔殷路某弄发生特大灭门血案,我好一通BP机往来,终于搞清楚警方现场办案的地址就在翔殷路海*医学研究所内。我自小混在五角场,附近各*种所在门清,遂顺利摸到现场。当时办案的警察挤满了院子。我现场截下了刑侦队的队长。那天我的所得记满了采访本,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报纸只刊登了前述文字和疑犯的模拟画像。需要说明的是,疑犯的画像并非警方“送至本报”(这个说法今天看过于装逼,我的脸都红了),而是我自己取回的。
事情过去21年,我想我可以说说此案的一些细节了吧——
报案人是被害人之一施慧的哥哥施先生。年2月28日的傍晚,施先生前往自己的妹妹家找父亲。妹妹施慧的家住在翔殷路弄内,离她的父母家仅几分钟的路程。施父大约是中午时分去的女儿家,可是到了晚上父亲还没有回来。施先生不放心,说去看一看。到了妹妹家,只见她家的窗户透出灯光,但是敲了几下门却没人出来开门,施先生无奈只得折回。
半小时后,施先生又来到妹妹家,此时妹妹家的灯光已熄,他有种不祥预感,打开房门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68岁的父亲、38岁的妹妹施慧以及10岁的小外甥女徐蕾均躺在血泊中。
被灭门的一家三口是外公、妈妈和外孙女,孩子的爸爸当时留学澳洲不在国内;疑犯在屋内待了8-10个小时,据推测先对孩子的母亲动手,然后异常冷静,等到外公接回孩子……
杀人手法利落,不似一般人所为;除了在卫生间的马桶盖留下一只脚印,疑犯临走动火破坏了部分现场,经勘测并未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屋内财物未见遗失。
我的报道里提到了“目击者”,ta是谁?她是被害孩子的同班同学。当天傍晚5时左右,徐蕾的同学到家给徐蕾送书包,一个口操上海普通话的男子开了门。同学问他:“徐蕾怎么没去上学啊?”男子回答:“徐蕾生病了。”此后,因为有事,同学下楼后又折回了一次。因此,徐蕾的同学是两次看见过凶手的人。
事后警方分析,这是整个环节中最为惊险的一幕——那孩子如果多问几句,说不定就被疑犯一把拉进屋子……不过疑犯或也有所顾忌,担心楼下有家长等候。而马桶盖上那只脚印,应是疑犯听到敲门声后,踩上去通过厕所气窗朝外观望时留下。
事发后邻居回忆,在2月27日,曾见到有两个人去过施慧家,还看见他们敲门。2月28日上午9时左右,其中一人又出现在施慧家门口。据推测,此人或许就是凶手。不久,施慧的爸爸去给施慧送信,结果也被惨遭不幸。年,在惨案发生10年后,施慧的丈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岳父去给施慧送的,正是他写给妻子的信。
夜幕降临时分,疑犯走出小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年代,上海户外监控技防远不如今日到位。在翔殷路那个小区,进出无任何影像留存记录。当时拷机开始流行,手机还算稀罕物件。人们的日常社交,很多时候还停留在口口相传的原始阶段。这给案件的侦破造成很大的难度。警方对被害人的生活社交圈做了细致排摸,一无所获。“排摸”即便在手机通讯异常发达的今日,仍是中国警察最常采用的办法。一般性的罪案如果嫌疑人是在被害人生活社交圈内,存在因果关系,基本难逃法网。但也有一些情况:临时起意的,或外面偶然邂逅的。后一种如果疑凶与被害人存在较为默契的隐秘关系,在社交上并未留下可供分析的痕迹,则十分棘手。
疑犯的模拟像在报纸刊登后,当时我的领导也是上海老资格的*法记者胡宜良先生曾经告诉我:这种案子,如果三个月内没有发现有效的线索,就比较讨厌了。
果然一无所获。那张疑犯的模拟像复印件,一度长久地躺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时一个人在办公室写稿晚了,我会百无聊赖地翻出来,若有所思地看一会儿。那时节,胡宜良先生所指的“三个月*金破案期”早已过去,疑犯杳无音信。而我,已经离开了*法记者的队伍。
盯着那张复印痕迹日渐淡去的A4纸上的那张面孔,我想:这小子也长得太普通了吧。
在以后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我每年几乎都要和当初跑*法条线结识的警察朋友聚会——警察是最念旧的,不像商业条线里的那些势利无比的通讯员,你不跑他们线了,转眼就忘了你。我又陆续知道了那个案子的一些事情:警方后来去澳洲做过调查,排除了被害人丈夫雇职业杀手行凶的可能;那个丈夫多年后回国,在新民晚报中缝刊登广告,悬赏人民币壹佰万元,征集和案件有关的线索以期缉凶,然而始终无果。
年的那次采访中,施慧的丈夫透露,他出国后,施慧为了尽快和丈夫团聚,一边在复旦大学夜校补习英语,一边在托人帮忙联系出国的事。大约在年年底,施慧认识了一个男子,此人后来成为疑点最大的对象。施慧给过他一笔钱请他办理出国手续,但是他一开始就欺骗施慧,不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地址。这引起了施慧的怀疑。现场找到的施慧亲笔所写的纸条,证明了施慧已经对那人产生了怀疑。她或许想向那人要回此前给他的钱,结果惨遭杀害。但这个最大的嫌疑人始终没有找到。
就在施慧丈夫百万悬赏的这一年。年,我在上海国际电影节看到一部韩国电影《杀人回忆》,我喜欢的韩国影帝宋康昊主演。宋康昊在片中扮演一位追缉连环杀手未果的警探。在事件过去17年之后,已经不做警探的宋康昊偶然经过当年发现尸体的现场,他下车,从当然已经一无所有的水渠里望去。这时,一名好奇的女孩子告诉他,不久之前也有个人和他一样弯腰朝水渠里望,她问他看什么,他说,他很久之前在这里做过一些事情,所以特地回来看看。
宋康昊睁大了眼睛,问小女孩:他长什么模样?
没什么特别的。
不特别?
普普通通呐。
银幕上露出宋康昊若有所悟而绝望的脸。
谜中有谜。
年,一个饭局中,我意外得知“2.28案件”其实在十年前已经“破了”,一名在人民广场行窃被捉的外地人认下了此案,他之前在苏州亦有两起命案在身……然而我找遍互联网,不见丝毫有关此案终结的痕迹。我只能说,这不符合逻辑。
时间又过去2年,年底,还是一个饭局。我遇见我相熟的一名警界高层,几番杯盏往来后,我禁不住又问起了的老问题。出乎意外,这位大哥沉吟了片刻,对我说:对,人抓到了,但是……
但是什么?大哥说,和我2年前听到的差不多,一个外地人昏头了,在人民大道号偷东西被武警拿下。一审,说出很多东西,其中就有案件,各种细节都对得上,除了现场勘查的警察,也只有真凶知道了。但是,光口供没用,物证均告灭失。按照当下的法治精神,还真不能大鸣大放把凶手的帽子扣到他头上。哦,那就这么算了么?我问。算了?大哥笑笑,把矿泉水杯举到嘴边,又放下。我望着大哥,大哥望着我,玻璃眼镜片闪着冷冷的光芒。
那,现在人呢?大哥笑笑,不响。
然而,我内心一个声音不断在问我:当年那个目击过疑凶的小女孩不是回忆那个人说“上海口音的普通话”么?
杨玉霞:严打尾声的献祭
4年,我还在一家周报工作。某个交版的晚上,我正在看版,同事美女体育记者尼娜进办公室,一脸莫名地对我说:今朝碰到赤佬了,刚刚我坐差头,司机盯牢我穷看,下车时还问我,侬不认得我吗,我是徐国初——徐国初是啥人?
呵呵,我说,徐国初啊,你们都忘了吗,伊就是年杨玉霞毁容案的男主角啊。
此时距离震惊沪上的杨玉霞毁容案已经过去8年,男主角似乎还在惊诧一名上海乘客为何没有认出他。除了他本身外向性格所致,此案当时在社会上造成的波澜可见一斑。
年9月11日,一起特大毁容案轰动上海。案件发生的地点很妖,还是在杨浦区五角场以北的开鲁地区。开鲁年代之前还是一片田野,之后逐渐起公房,迁人口,至年代中期,人口密度已相当稠。
这一天,因婚外情逼婚未遂,28岁的开鲁路第一小学教师杨玉霞在中午来到同一地区的殷行一小,将情夫徐国初8岁的女儿徐丽君带到一个建筑工地,将95%浓度的硫酸兜头浇下。几分钟后,杨玉霞骑车前往徐丽君家,又将硫酸泼向徐的母亲、36岁的顾夏萍。两次作案,杨玉霞的双手也被灼伤,医院包扎后,于当天下午3时向警方自首。
毁容案造成骇人听闻的后果,据报道,8岁女童徐丽君毁容并双眼失明,医院接受治疗,四年内总共做了3次眼科手术,但均无成效,右眼已完全失明,左眼仍有光感。她80%的皮肤被硫酸浇伤,经过十几次的植皮手术,半边头发也因灼伤的头皮都掉光。顾夏萍全身7%灼伤,双眼角膜受伤。在案发40天后,杨玉霞的婆婆经受不住打击,突发脑溢血去世,年仅53岁。
年12月10日上午9时55分,上海市最高人民法院以伤害无辜、手段惨受、后果严重驳回杨玉霞上诉,维持原判死刑,立即执行。10时50分,杨玉霞被依法枪决。此时距离案发刚刚2个月。而且这个时间点正好卡在年实施的严打*策即将被废除的关键时刻,杨玉霞是否罪该当死,即便在20年前的当时也引发了广泛的争议。按照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像杨玉霞这种用硫酸浇泼他人但没有致死的故意伤害罪,最高量刑是七年有期徒刑,如果致人死亡,最高量刑是无期徒刑;而年全国人大通过的严打决定,这类故意伤害罪最高量刑是死刑。
检方坚持死刑。面对电视采访镜头,检察官说得倒也坦荡:减刑假释很普遍,如果判她无期徒刑,她很年轻,十几年就释放,我们坚持,一定要严惩,一定要判处死刑。至于本案的男主角徐国初,检方认为有不规范,但没有犯罪。
故而,从判决结果看,杨玉霞自首以及当庭悔罪的情节最后在量刑时均未予考虑。杨本人也是自年代初实施的严打*策的最后一名祭品。
本案涉及的所有人无一赢家。杨玉霞当年遗下一名3岁女儿。大约8年,有记者回访此案时采访到杨玉霞的邻居,得到的消息时,这名当时15岁的孩子经常在半夜发出瘆人的尖叫声。徐国初的女儿徐丽君失明后曾经短暂上过盲童学校,后因身体原因长期休学在家,今年也32岁了。
案件发生后,社会各界给顾夏萍母女捐款高达六七十万。医院保管,几年后,院方向徐家移交了治疗剩余的30余万元。据可靠消息,徐国初一家三口仍旧生活在杨浦区一套老式工房内。徐国初和顾夏萍关系如何不得知,但从几年前记者电话采访徐丽君的状况看,父女关系还算融洽。
0年代初,本市一家著名出租车公司曾经安排徐国初上班,意在帮助徐家。我当年的美女同事,遇到的就是那个时候的徐国初。当年密集的新闻轰炸或许的确让徐国初像今日网红般为人所知,只是他的腔调有点古怪——希望别人能认出你,认出又哪能,莫非讨一只耳光吃吃才适意么?
本案发生时,还只有法制的概念而没有法治,严打正进入强弩之末的余威,民众一如既往盲动而嗜血——20年后的今天其实依然无本质进步;舆论还是能杀人。
我们的周围,依旧环伺着乌合之众。
敲头案,一个双鱼座的罪与罚
本文的主角叫魏广秀,前驻沪某部队填弹手,双鱼座,23年前上海滩令人色变的敲头案主犯。
敲头案的第一次作案在紧邻五角场的殷行,最终案发在五角场中心的朝阳百货商场。
年7月,我搬离了居住20多年的五角场。敲头案是我生活在五角场最后的恐怖记忆。在年3月18日至4月15日不到一个月时间内,13起拦路抢劫敲头,造成2死12伤。一时间,上海市民谈敲色变。因传说凶手专挑深夜回家的红衣长发女性下手,不少女子纷纷剪去长发,换上素衣,中班下班的女性则大多由老爸或丈夫护送。最夸张的时候,混迹五角场一些小酒吧的长发山寨摇滚男青年——尤其是其中形体玲珑的,不少也忍痛削去头发,以防被误伤。
第一起敲头案发生在风雨交加的3月18日晚6时半,和丈夫一同借住在殷行街道东费家宅的26岁菜贩胡某收摊回家,在居家附近一无人工地遭袭倒地。仅仅两天,41岁的施女士在淞南新村被敲头身亡。当晚11时许,施回家发现未带钥匙,丈夫从六楼将钥匙扔下后,施迟迟未上楼。待下楼查看,当事人已血溅当场,随身挎包被劫走。
警方严密布控,希望在最短时间捕获凶徒平息坊间种种恐慌,然而在随后的20天内,居然连续案发十起敲头。
破案接近20年后的今天,一名当年参与侦破的老警察告诉我,当时全城布控,尤其在案发集中的宝山和杨浦地区,几乎采取了网格式的侦查手段,所有责任按照片区下发,高层发令:谁的管段谁负责,严密筛查所有人口,哪个地区出现疏漏,唯领导者是问。为了破案,警方曾派出不止一名女警花,假扮半夜回家的长发女子,出没于宝山杨浦的各个路段,然而疑犯始终未上钩。
转机出现在这一年的4月14日。敲头案居然在白天出现。当天,一对在杨浦共青森林公园夕阳红的老年男女被劫,63岁的老太被抢走金戒指和鸡心金项链一根。鸡心背后有篆书明月二字。
疑犯也是心急,居然第二天,一名个子不高30上下的男子拿一条特征接近的金项链到五角场朝阳百货咨询修理事宜。这成为案件侦破的最大突破。迄今为止,写到敲头案侦破的报道涉及这一节时多少语焉不详。其实据参与侦破的那名老警察说,当时警方已经考虑到疑犯可能会寻机变卖赃物,事先已经在朝阳百货布控。但当天朝阳百货店金器柜员工经验不足,没有稳住疑犯。须臾间,疑犯出门汇入滚滚人流,待警员追出去已不见踪影。和那件至今未破的灭门案差不多,20年前上海户外探头的安装远远不如今天,技防水准偏低。否则按照今天的情况,疑犯应该从进店、出店、回家一路探头相随。
不过,金器店员工目击的疑犯特征已经足够帮助警方在当天子夜抓住这个叫魏广秀的人。抓获地点在宝山淞南地区华浜二村。此案破获论功行赏后,淞南地区管段的警署头儿被撤职。魏广秀年因盗窃被*事法庭判刑。年出狱后,一直住在华浜二村。入狱前,魏和一顾姓崇明女子同居,两人有一儿子。案发前,顾姓女子带儿子回崇明的渡船上不慎将金手链遗落。魏广秀遂临时起意白天劫财,打算将抢到的金器补偿女方。
魏广秀当年26岁,安徽利辛县人。为写本文我查了一下资料,发觉他和我同年同月,生日仅仅比我早三天。
互联网上的查到的信息还有更匪夷所思的。年5月13日,有人在猫扑发帖,自称是安徽魏广秀家的邻居,帖子称,魏广秀和顾姓女子的18岁儿子顾魏当年在锤杀祖父(魏广秀之父)后举刀自尽。杀人前,顾魏怀抱布娃娃,唱了一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
年5月29日,魏广秀一审被判处死刑,魏当日上诉。6月12日,上海市高院驳回上诉。6月13日,魏广秀被执行死刑。
至此,沸沸扬扬的上海敲头案落幕。魏广秀当年咨询金器修理的朝阳百货现在是五角场万达广场所在。多年前那个春日,魏广秀疾步走出朝阳百货,瞬间消失在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今日的万达,比往昔更为热闹。当年中环未建成时,朝阳百货正南面还是紧贴环岛的邯郸路。今天,一个巨大的魔幻主义的蛋壳盘踞在中环之上。这个当年布满弹格路的小镇,今天充盈着浓郁的科幻感,以至于一部好莱坞科幻电影前几年选址此地实景拍摄。那部真实得虚幻的镜头在拍到从五角场广场朝北望到万达广场的时候,重重击中了我。
23年过去,小镇的日常被嵌入一枚巨大的飞碟。它不动声色,沉吟再三。它目击一切,或许某一天会凌空而起,带走一切。
一个和七个:满血复活的人间故事
这个故事的发生,距离那桩灭门惨案,仅仅过去了几年。
各位就别费劲在搜索引擎上忙乎了,找不到。在今天这篇文字之前,此事未见诸任何报端。当然,因为时间有点久远的缘故,以下所述,细节难免有疏漏,我只能保证总体的真实。
故事——或者精确地说,命案的发生地以环伺的各兵种部队和某著名高校闻名魔都。这一年的某一天,在这间高校的一栋教师宿舍里,学校下属学院的一名院长被人勒毙在家中。现场一片狼藉,死者被缚在自家椅子上,颈部伤痕不忍卒睹。院长平素为人和善,在学术界知名度甚高,其妻系高校下属附中教师,社会关系不算很复杂。
警方驻扎在案发地派出所全力查案,排摸死者各种关系、周边外来人口等等,然而2个月过去,破案进展迟缓。也是天数,某天中午,受案情困扰心情郁闷的一名警官*使神差手托一份盒饭,踱到了派出所门口,边匆匆扒饭,边若有所思地朝街对面观望。突然,一名深色慌张的中年男子进入他的眼帘。男子不断在上街沿来回踱步,一边频频朝派出所凝望,一边摇头叹息。
侬过来。警官放下盒饭,朝对面的中年男子招招手。男人过来了,是上海人。侬有啥事体伐,讲讲看。警官尽量语气缓和。哦,我想打听打听,阿是有一个大学教授前一腔被人杀特了?中年男子鼓足勇气蹦出一句。警官吃了一惊,不由用手搭上男子的手腕。侬晓得点啥么事?
屋里厢小*头和他几个同学,失踪交关辰光了。男子说,他正是其中一个孩子的爷叔。离家无讯的孩子一共七名,都是某海洋职校的学生。人不见之后,家人四处寻觅无着。爷叔突然联想到近日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高校教授被害案……警官细问失踪时间,正是院长被害之后没几日。
闲话不用多说,专案组就设在正在派出所二楼,警官立即将爷叔带上楼,对正在吃盒饭的同行说:快点做生活,案子大概基本破特了。
几天后,失踪的七个职校生在广州被警方带回。
七个男孩,合谋并动手杀死了院长。作案动机:打游戏缺钱。作案者中,有学生正是院长妻子平素带的家教学生之一——这一点外延的社会关系,在排摸中成为警方的盲点。
据供述,七人踩点后进入院长家。院长独自一人在家。将被害人绑在椅子上之后,七人翻遍屋子,然而只找到现金区区几元。由于作案者的不专业,被害人生前遭受了极大折磨。先用绳子勒,之后用重物击打,发现未造成院长死亡后,继续勒颈……凶手落网后,警方恍然大悟——捆绑死者的绳结中有一个水手结。
逃离现场后,七名职校生惶惶不可终日,集体出逃至其中一人在广州的远方亲戚家中避祸。
由于作案时七人均未满17岁,所以无人因此命案偿命。具体量刑我不清楚,但即便当初判了死缓,20年过去,也都该获得自由了吧。
他们今年刚年过四旬,或许就住在你家隔壁,或许在小区遛狗、或许业余时间开着滴滴专车,或许成了忠实的丈夫、可亲的父亲、孝顺的儿子。或许,正在网上义愤地抨击圆圆……
青春替他们赎回了七条命回来。满血复活。
番外:小哈和一个叫阿邬的体院少年之死
20多年来,“小哈”一直是*通路上一间酒吧的名字,以区别于“大哈”。在复旦念过书的同学多少都曾在小哈挥霍过他们的青春荷尔蒙。
大哈是一家世界上有名的连锁酒吧,不幸的是,大哈在本埠的落地晚于小哈。小哈在*通路上开张时,还没有互联网,工商局的同志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大哈”,于是,大哈的英文名字就这样“合法”地被“小哈”捷足先登了。据说大哈在上海的首代第一次看到小哈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霓虹灯店招时,气得小脸都白了。
大哈到底财大气粗,后来遣人送来律师函一封,内容无非“责令”小哈限期更改店名。否则将采取法律手段云云。
小哈的老板兼疯子乐队贝司手小Z遂就“疑似侵权案”咨询律师朋友某某。某某看完律师函,异常镇定地说:好办,有人问你,就说从来没收到什么律师函。言毕,将律师函潇洒抛入废物箱。小Z惊佩,曰:册那,终于晓得你们律师是个啥么事了。此后数年,果平安无事。
小哈也算命运多舛,先是在*通路的北边,后来被迫移到马路对面。不几年,酒吧楼上的居民不干了,说是音乐声音太吵,不得已又西移十数米。在差不多6年的时间里,小哈在20米的距离里划了个等腰三角形。在第二次和第三次搬迁的间歇,小Z讨了娘子小李。小李是女的,自然不白相飞刀,但做起生意来单单例无虚发。之后几年,小李变身玲珑的阿庆嫂,小Z倒成了低调的阿庆哥。
疯子乐队也很久没有演出了,上一次见识“疯子”还是在年的KK迪斯科里。当时小Z一脸严峻地肃立舞台前端,贝司斜跨,双手利索地上下摸索,底下美女尖叫,而台上的几名已经不太年轻的男孩在为一只神奇的大*狗歌唱(多年之后,我认识了这个人,他叫孙孟晋)。
0年过后的几年里,小哈里的烦恼是爱情。安徽籍酒保小王的爱情。小王爱上了一名本地的姑娘,姑娘也爱小王。可是小王的一双老不更事的爹娘,在那遥远的故乡为儿子订下了亲事,收下了聘礼,就等小王回家洞房。小王像一只忧郁的黑猫,趴在吧台上神伤。小王凄绝的爱情故事,每天伴随“汉尼根”金色的汁液,流入吧客的九曲回肠。再后来,小Z终于出去上班了,酒保小王成了小哈的新老板。
我再也没去过小哈。只是在前年爵士音乐节的现场,看到已经不在年轻的某疯子乐队主唱在落寞地唱着《加州旅馆》。我逃也似地经过,不忍再看。
就在那次爵士音乐节与主唱不期而遇几个月后,我曾经在小哈共同干杯的朋友,五角场清源环路上海体院子弟阿邬,因病猝亡于遥远的秋日京城。
这位上海滩年代跑马场金牌骑手邬志远先生之孙,生命戛然而止在47岁。
我还记得这个体型敦实的少年,穿着最体院风格的厚绒翻领运动服,在球场上挟风狂奔。我和逃课同桌的二八大杠脚踏车歪歪斜斜地靠在“飒飒”而立的树下。
我们仰面躺在体院带点腥气的草地上。云朵在蓝幕下缓缓飘逸。
那是年代临近终结的秋天。上边所有的故事,都还在键盘上敲打着漫长的序曲。
同济中学旧址,现为杨浦区图书馆
原标题:《我的百慕大:刑案回忆与好莱坞取景框中的五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