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朝阳沟》记忆(散文)
□杨孟成
年大跃进,是激情燃烧,如火如荼的年代,那时候,啥都放卫星,粮食亩产,铁炉出铁,记录屡刷屡新。当时我在上小学,听说我县某校学生放了卫星,写的一篇题目是《家乡巨变》的作文,突破了万字关,惊得我目瞪口呆。
现代豫剧《朝阳沟》,也是在年创作的“跃进戏”,据说,从构思剧本、到排练、到公演仅用了7天时间。大幕拉开前,省文化局局长问编导杨兰春:戏叫啥名?此时戏尚未起名,杨兰春灵感突至,想到他们生活蹲点的村旁,有座小庙叫朝阳寺,于是脱口而出:朝阳——沟!大幕拉开,文化局长向迫不急待的观众致歉说,大家暂且等等,还有4句台词,定下就开演。台下“轰”地一声笑起来。后来我在老一辈《朝阳沟》艺术家的回忆里得知,这4句台词是,剧末的社员大合唱:“老风俗、旧习惯年年改进,年年改、月月换日月更新;有文化能劳动情通理顺,要当成传家宝传给儿孙!”现在听来,这4句即兴创作的台词,通俗、朴实、优美得很哩。
众所周知,大跃进放得卫星一颗颗陨落了,有的甚至摔得粉身碎骨,被历史所耻笑。但是《朝阳沟》却永恒天际熠熠生辉,60多年常演不衰,老百姓喜闻乐见,唱腔唱调耳熟能详,那么《朝阳沟》的魅力何在,这颗“恒星”该作何解释呢?
我从杨兰春《豫剧朝阳沟诞生记》和《朝阳沟》艺术家们的回忆文章等资料,了解到,杨老(兰春)家乡在河北太行山区某村庄,家庭贫困,他小时候放羊,捡柴,种地,血脉里流淌着农民的基因;年参加革命,和文工团的战友转战河南登封山区曹村一带,他的5位战友牺牲在那里,烈士墓也在那里,杨老熟悉曹村的山水风情,熟悉农民群众的喜怒哀乐。年任豫剧院三团团长的杨兰春,把曹村确定为专演现代剧的三团演员的生活基地,天旱浇麦,他和壮劳力挑水比赛,闲暇他和勤劳憨厚的农民、朴实善良的农妇聊家常、做朋友,其间认识了有文化的女社员赵银环,他和农民群众建立了鱼水深情。但也有小青年不想在农村劳动,悄悄找杨兰春,让他在剧团找工作,引起杨兰春的思考……。创作剧本时,多年胸有成竹积累的生活喷薄而出,貌似一挥而就,却是杨老近半生的生活感悟、沉淀、思考的结晶。
年后,河南登封曹村和杨老的河北故乡村庄,都更名为“朝阳沟”村,这两个村庄孕育、哺育了杨兰春,也孕育、哺育了经典名剧《朝阳沟》。被誉作《朝阳沟》之父的杨兰春逝世后,不顾骨灰分离,尸首不全的世俗偏见,留下遗嘱,把自己的骨灰一分为二,分别安葬在两省的两个朝阳沟村,向络绎不绝的凭吊者,叙说着经典豫剧《朝阳沟》与农民群众密不可分的骨肉情谊。
戏剧评论专家近年来,研究杨兰春现象和《朝阳沟》的创作过程,认为,《朝阳沟》诞生于大跃进年代,但剧本创作,讴歌时代,源于生活,同时,艺术水平超越了那个时代;唱词唱腔珠联璧合,内容形式相得益彰,是古老豫剧创新的成功探索,耸立起一座现代豫剧的丰碑和豫剧改革的里程碑。这也许就是《朝阳沟》的魅力所在,也许就是60余年常演不衰的奥秘吧。
但我觉得,《朝阳沟》普及,唱红河南,甚至擂响全国,应该是年拍成电影以后的事。小时候我爱看电影,都是国产战斗故事片,打仗的,像《平原游击队》、《铁道游击队》、《上甘岭》、《小兵张嘎》等,讨厌听戏,鲁迅作品《社戏》里,描述老旦咿咿呀呀地唱,令鲁迅和小伙伴恨得要命,我也如此。但是,看了戏曲片《朝阳沟》,豫剧让我一见钟情。灿烂如阳光,芬芳如花香的妙音,铿锵大气激昂流畅的音乐,沁人心脾;而家常话一般的话语,如“亲家母,你坐下”,娓娓道来,优美动听,平易近人。童年,我最高兴的事是离开枯燥乏味的城镇,去乡下姥姥家。电影里,银环沿途观赏如诗如画农田景色,广阔天地,我下乡的心情和银环一模一样;拴保家的院落,屋舍摆设又和姥姥家大同小异,电影让我备感亲切。此外,拴保娘穿得掩襟大褂衫,发型,也像我娘。后来我意识到,最初的电影《朝阳沟》,让我爱上了豫剧,成为我终生难解的情结。
电影《朝阳沟》是在县搬运站工会后院,露天广场演的,距离我家德西街不远,同院的邻居婶婶都去看了。我娘一生勤劳俭朴,安于过苦日子,她觉得,看戏看电影不是妇道人家的事,甚至有点声色犬马,家庭妇女不务正业。第二次又演,两个婶婶动员我娘去看,她不去,结果在我搬凳子,婶婶拽的情况下,才勉强去了。不料,看电影我娘高兴得抿嘴笑,回家后一连几天,直夸《朝阳沟》唱得好,演得好。有天我听她悄悄跟爹爹说,电影里的人演啥像啥,银环妈真像咱们后院的“凹斗脸”。
我娘说的“凹斗脸”,是后院住的一个老恶婆,个子比银环娘高,脸盘长得却很像。她仗着独生女儿穿戴时髦漂亮,医院上班,工作体面,因此恶道霸道。后院有棵大枣树,枝叶繁茂,覆盖了大半院落,按理那是大家的地盘,夏天,我们同院的孩子在枣树下叽叽喳喳玩,她会像银环娘那样,一蹦三尺骂我们“滚!”我娘或婶婶听到了,就要连忙跑过来撵我们,还给她赔礼道歉,蛮横不讲理,简直欺人太甚。
年我在郑州上学,那几年《朝阳沟》领*的现代豫剧,风靡河南城乡,喇叭里处处播送着豫剧院三团的戏,“咱两个在学校”、“谁不说俺马二牛”、“低压线杆一丈二,高压线杆两丈八”、“清凌凌的水来,蓝莹莹的天”等唱段,欢快酣畅,韵味醇美,回荡大街小巷。那时候,河南省工人文化宫露天剧场,每周六晚上举办豫剧唱腔音乐会,票价一角五分,够贵的,我听过一次。晚七时,写着“河南省豫剧院三团”的大轿车在剧场外,徐徐停稳后,人们蜂拥着围上前去,我亲眼目睹,轿车里款款走出魏云(银环)、王善朴(拴保)、杨华瑞、高洁等演员,大家像欢迎中央首长,夹道鼓掌,气氛热烈极了。演唱开始后,我旁边坐着的一个,大概是老戏迷,不断讲解什么“慢板”“流水”“祥福调”“豫东调”常识,他还说,别看戏里的银环妈是拴保丈母娘,其实他们是夫妻两口子。我惊讶地扭过脸问:真的?他嫌我浅见寡识。说,我家住在大石桥,和三团家属院隔壁,啥事不知道。说瞎话干啥?
学校放假,探亲回家,我把这条大新闻立即告诉我娘,她说:银环娘和拴保是两口子?净胡说八道呗!接着,娘又说,就算唱戏不论辈分,人家拴保,亮亮堂堂的小伙子,能娶那样一个恶老婆凹斗脸?我娘恨屋及乌。
在我娘的心目里,戏台上的故事就是人间现实生活,并且固执的认定,戏台上演员塑造的艺术形象,就是生活里的真实演员,她不信我讲的新闻,完全符合娘的思维逻辑推理。
来源:卫辉慢生活